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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时已经风生竹院、月上蕉窗。
父皇喜竹,便让人在取名山河殿的御书房外随意种了两株,没成想,那圣音竹春日生笋无数,不过几年光景,便已蔚然成林。
燕静姝沿着铺满纤细竹叶的小径而来,见殿里幽暗,问道:“时辰不早,公公为何还不掌灯?”
那年近五旬的内官自然笑脸相迎,应了一声,也不说陛下不让,便举着火折去一一点亮殿里青铜宫灯,反正陛下事事都会依着长公主。
灯火左右摇曳,渐次照亮了空旷的书殿,却让殿外显得格外昏沉。燕静姝担心入夜风寒,顺手关门时,看见没有亮光的天空下,皇城,仿若渐成了一头黑暗中蛰伏的饕餮。
殿廊悠长,周遭木饰漆红不减,壁上绘着形态各异、活灵活现的九天飞龙,两侧,是沿着绒绒白毯的宫灯立柱,各有云纹,雕刻得也是不一般的精巧秀丽。
远处尽头的软塌之前,摆着张错金银青铜龙凤案,案上香炉里的焚香早已灭了几多时,旁侧有一卷书从中翻开,又有几卷叠放得整整齐齐。
燕镇川此刻,正面壁看着墙上一副硕大的山河图浑然不觉。
“父皇,儿臣觉得,此地南扼京师、北顾云州,进可攻、退可守,只需五万铁骑便可保我北燕太平,虽谈不上万无一失,可若再辅以良将,真也再想不出还有何纰漏。”燕静姝手指在图上轻轻点了一点,那位置,恰好是居中云州与东都之间一处不起眼的关隘,青阳关。
这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讲,免不了招来一番呵斥,可话出兰质蕙心的爱女之口,燕镇川听过又下意识认真思索。他先是捏着下巴踱步一阵,之后眼露精光,可随即又有些泄气。
自己苦思几日竟不如这丫头随口一说,着实让人汗颜,此等眼光,不仅满朝文武难以望其项背,几位皇子,更是连帮人提鞋都恐怕不够,怪只怪她生了个女儿身……都说陛下的掌上明珠嫁不出去,大半,还是自己不舍得嫁才对。
生她那年天有异象,人言惠妃难产而亡是为不吉,可道人却说天火灭、奎星亮,此女定然生得七窍玲珑心,燕镇川不信命,唯独对那句此女佑北燕笃信不已。
他转身过来,佯怒问道:“今日野去了哪里?明明约了先生学剑,因何又不见人影?”
燕镇川对几位皇子动辄呵斥、惩戒,可对长公主那是真的疼爱有加,连找来的剑师,都是号称北燕四剑之首的叠浪,可恼这丫头三心二意,才说了要学剑,又让人白等了足足几个时辰。
“不是父皇让我筹建一校新军千人?我连番旗都备好了,难不成,儿臣这永世王只是父皇哄着玩玩?父皇您金口玉言,可不能耍赖。”
“朕几时耍赖过?”燕镇川不悦,明明不对在先,怎又成了自己的错。
长公主拉着人衣袖,“儿臣寻思,只从四象营拉几个老兵油子了无新意,便想着去各家大人府上抓几个壮丁。东都城里这些公子哥整日斗鸡遛狗无所事事,儿臣早看不顺眼,打算通通都编入新军充当看门武卒,即便操练不出个所以然,至少,也算为民除害不是?”
燕镇川一拍案桌,“这法子好!”他刮了刮人鼻梁,又道:“说说,可有收获?”
说到收获,燕静姝却显得兴致缺缺,“去过左相府,那老头说长公主筹立新军,他王府愿意出钱出力,至于人嘛,王佑知说他那儿子王甫已先一步被皇兄请为东宫宾客,我哪敢跟太子殿下抢人,何况那王甫草包一个,就连浮水都不会,本王也看他不上!”
见人气鼓鼓说话,燕镇川难得板脸训诫,道:“你这妮子,可知北燕五姓为贵可不仅是凭祖上荫功,又不止五姓,从太祖当年打天下到而今朕守天下,你真以为人人都如张九秋那般碌碌庸才?那张九秋又真若无能,朕岂能让他安稳安稳为官到现在?再说,官宦子弟纨绔不假,可也并非全如你说的那般不堪,如那王甫,你只见他跳楼,可见了有几人如他一般哭着喊着也不肯服软认输,明知会淹死还悍然一跳?要由父皇来评,知人善用这一点,你倒不如你皇兄穆清。再说,年轻时,这满朝文武加上朕,几个不纨绔?”
燕静姝一吐舌头,狡黠说到:“父皇教训得是,所以,我又去了豹尚书府上,那豹芝堂说犬子无状,说他那儿子宁愿上吊也不愿入我王府新军,儿臣便假传了父皇口谕,说是您钦点了他儿子一个屯骑校尉的官……”
“胡闹!”绕了一大圈,这妮子原来是把豹芝堂的宝贝儿子给拐了,怪不得豹芝堂今日朝议像死了娘一样郁郁寡欢,想来也是,这些世家公子又有几人愿意放手陪着公主殿下瞎胡闹,见人楚楚可怜,燕镇川又心软说道:“还有没有?赶紧一并说了!”
可惜那《少年游》似乎并不是豹一抱临场写的,燕静姝蹦跳着给人左右捶了两下腿,说道:“没了没了,若非要说还有,那就是收了个微不足道的王府洗马,就那苏家的小少爷苏锦,其实,儿臣也没几匹马让他真洗,不过是见他会说书讲故事,怕闲得无聊!”
苏府别院里呆了最久,苏少爷沏的茶好喝,讲的那骑着白马的女子想回中原的故事也很好听,记得他说,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就是案上那《百女出浴图》看着离谱,人怎么能长成那样……
燕镇川笑笑,叮嘱说博山侯世代忠烈,万莫要恶了苏家那小子便又说道:“顺道去永宁宫你皇祖母那里看看,若是那逆子还跪着,便帮着从旁劝劝?你也莫无端惹人生气。”
“二哥可是又犯了错?”
“哼!这畜生今日喜滋滋拿了鹦哥献给你皇祖母,你可知那杂毛鸟开口说的啥?”
“不就是句‘扯蛋’?”
“那畜生今日又新教了一句‘老不死的’!”
“……”
长公主出殿之后回望屋里灯火,忍不住心中一叹,父皇疑心重,又常被人说生性薄凉,他虽嘴上不说,自己又如何不知,无论是九王叔还是几家贵姓,哪个不是处处提防,就连那剑师叠浪,也不过是请来监护自己而已。
这兰质蕙心若是真有,其实不要也罢。
燕镇川等人走远又去看墙上的山河图,沉思片刻对门外喊道:“来人!传左右丞相和兵部、吏部尚书几位大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