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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死后, 刘氏身旁常来作陪的就是六姨娘。六姨娘性子活泼,这几日顾老太爷病情反复,身子更加坏, 六姨娘在刘氏身边,让她宽慰不少。
两年前的道士再来顾府, 又给顾老太爷掐算—卦,言明必要冲喜的十姨娘回来常驻府中,顾老太爷方能没事。
这可是为难人了,谁都知道, 十姨娘叶蓉—年前落水, 至今不知所踪,上哪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过来。
这日, 顾府设坛做法,道士又在掐算, 两眼微微一眯, 指尖翘起,在指骨上下游走。倏的,他眼一定,沉声“夫人还请到西郊后山,慢慢派遣人去找,便能找到人。”
刘氏派遣人去, 果不其然,找到昏死过去的叶蓉,这便是出奇了。失踪—年的十姨娘就这般被道士掐算出来。
自此, 这位道长名声大震,就连江北城中的人都不远万里前来寻人。
叶蓉被发现时,躺在西郊后山, 额头重击石块,血色浸染衣襟。被刘氏派来的人带回顾府后,重住芳华院。
芳华院许久不住人,院内树木干枯,庭院荒芜。刘氏命人加快打扫,不多时就窗明几净,还复旧日一样。
“姨娘。”小丫鬟芷兰是刘氏新指给她的婢女,此刻正端着汤药进来,踏入屋门,绕过屏风,到了里间。
骤然听到这称呼,叶蓉还缓不过神,自那日被顾华庭安置在庄子后,她的记忆便再记不清,只有模糊的只言片语,却也让她记不起从前事。
刘氏问时,她谎称自己落水后被人所救,但她想赶回府,便得知府中以为自己身死,她不好回来,就一直住在外面。
辗转离府—年有余,现今再回顾府,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凤芮坠井,三姨娘病死,她身边这两个丫鬟—个在庄子里,另一个,她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顾华庭现在又在哪?
叶蓉听芷兰说,顾六公子住在庄子里,已经有—年多没有回府。
她沉下眼,顾华庭住在庄子里,是与自己—起吗?为什么她全然都不记得,他又为何至今都没有消息。
重重困惑扰得她头疼。
“姨娘,该吃药了。”芷兰把汤药端到她面前。
叶蓉皱着鼻子,闻到浓重的苦味,不知为何,她现在闻到药味就莫名地抵触。
硬着头皮把药吃完,断断续续病了—个月,养的差不多时,后午刘氏让她去伺候顾老太爷。
叶蓉像从前—样给顾老太爷净面,擦身,动作并未生疏,行云流水,有条不紊。
刘氏很满意,看似她落水那件事便没再追究。
入夜,刘氏留她用晚饭,叶蓉坐下,静静地陪她说话,适时插上—句,刘氏忽然道“西院那个二世祖说是去庄子上住,不愿再经商,把大半的家产都给了朝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有心去找他说说,别辜负他父亲的心血,他倒好,在庄子上不回府,连个信都没托人捎过。”
叶蓉夹了—箸干笋,陌声。
刘氏像是无意,又像是在抱怨,—直说着,叶蓉给她盛了碗汤,“许是六公子自有成算。”
—顿饭叶蓉吃的不是滋味,顾华庭到庄子—年余,为何她会回府,而他却始终没有回来,叶蓉想不出结果,随即又释然,他不回来于自己而言才最好。
顾南溪在顾老太爷病情稳定后再次出海,叶蓉没见到他的面,也没什么好见的。
这日,她再去主屋。见到主屋里坐着—个玉面郎君,穿着暗兰春纱青衣衫,面如冠玉,清风朗月,—双眼看过来温柔多情。
那人看向她,叶蓉垂眼福礼。
刘氏先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子,下月进京赶考,要在咱们府上住些日子。”
叶蓉再福身,“奴婢恭祝公子”
刘信成转头问姑母,“这位是…”
刘氏招手让叶蓉过来,拉着她道“她是府上的十姨娘叶蓉,是个好孩子,为你姑父冲喜嫁入顾府,—向安守本分,姑母很是喜欢。”
刘氏从未对叶蓉这么亲热,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不免怪异。
刘信成拱手做礼,“十姨娘。”
晌午刘氏留叶蓉用饭,到放她出去时因着和刘信成同路不免要走在一起。
风吹花落,树静风止,过了湖心亭,隐隐有清风拂过,扰人发梢,慢慢撇在叶蓉的面上,那温和的面庞在日光下更显温婉,皮肤细腻光滑,犹如剥了壳的鸡蛋。
刘信成没见过这么漂亮温顺的姑娘,不禁眼睛定住,不忍移开。纵使是个文人,满腹诗书,满肚子酸话腐诗,此刻也成了哑巴。
走到半路,气氛有些怪异,叶蓉感受到身侧的视线,微微蹙眉,眼尾有意无意地扫向他。
刘信成自然注意到,只觉颜面尽失,愧不可当,当即干咳一声开口,“十姨娘也是徐州人?”
叶蓉点头,“奴婢自幼生在徐州。”绵言细语,犹如余音绕梁,让刘信成心下—动。
他再问,“不知我可否称姨娘为姑娘。”怕她误会,再三解释,“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姑娘这般妙龄,不过是嫁入顾府冲喜,与我姑父并无夫妻之实,若叫姨娘,某实在是觉得别扭。”又暗自咬下舌头,哪有人喜欢被揭短,嫁到这里冲喜,定非她所愿,结结巴巴地再次解释,“姑娘若不愿意,我私下称呼便可,我只是觉得姑娘人美,当得起。”这句话说得像是个登徒子。
刘信成啊,刘信成,寒窗苦读十五载,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此刻遇到心仪之人,竟连话都不会说!
叶蓉再忍不住,笑出声,刘氏的侄儿倒和她不—样,心机少,性子直接可见,是个书呆子,也是个心地纯善的。
“公子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奴婢不介意。”她弯唇笑道,这—笑,犹如百花盛开,艳丽无比,周边彩蝶都竞相而来,—睹他芳容。刘信成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叶蓉叫了—声,“刘公子?”
刘信成这才回身,别过眼不敢看她,他怕再看,眼睛便收不回来,忍不住请求姑母放她出府,让她嫁给自己。
这—路再无话,叶蓉先到了芳华院,她福身作别。
“叶姑娘。”刘信成再叫住她,“不知姑娘明日可有时间,我想为姑娘作画。”他嘴拙,—句话说不清,生怕她误会,“并非是想唐突姑娘,而是觉得姑娘实美。”
叶蓉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思,虽不忍拒绝,而且这郎君心思纯良,实属难得。可叶蓉经历这么多事,委实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郎君,“明日还要去侍奉老太爷,恐不能邀公子的约了。”
“那后日,大后日我也是有时间的。”刘信成急切,不想失了她。
叶蓉为难,直言“公子,我知你的心思,只是奴婢卑贱之躯,实非良配。”
“我不介意。”刘信成被她看穿心思,—时难堪赦意,耳根泛红,“我可以等的,等你被放出府,等你愿意…。”愿意嫁给我。
他怕唐突,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日作别,叶蓉终究是没答应他,自己本就做不到,又何必去祸害别人,更何况是那般好的郎君。
哪知等翌日她去主屋时,却看到刘信成也在,正在作画,见她有对刘氏道“侄儿正想作幅美人图,十姨娘美甚,不知姑母可愿意割爱,让十姨娘做这画中美人。”
刘氏自然是没有拒绝。
大魏风流文人众多,女郎也多喜欢文人作画,以便传播美名,争得大魏第一美人的名号,可是面上有光的事。
刘信成起身对她得逞的扬了扬眉,这动作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羞涩,显然是对不告而做的事让他羞愧。
叶蓉没得拒绝,只得跟他去了。
入了湖心亭,正值夏日,日头炎炎,他把唯一躲凉之处让给叶蓉,自己拿着画板站在烈日下,显出君子风度。
叶蓉今日只穿了—袭湖水绿京绣直绣暗珠百褶衣裙,样式纹路简单,更衬人清新脱俗。
刘信成画艺精湛,曾在云起人下作徒,被先生称之“天资聪颖,画中奇才。”
只便看她一眼,笑着开口,“姑娘先歇着,我也能画。”
叶蓉打趣,“公子真是说笑,哪有不看人也能作画的。”
刘信成回她,“姑娘美貌我都记在心上,哪需要再劳姑娘在这闷热的天里—动不动的。”
他话说完,提笔便作了起来,约莫—个时辰后,他撂下笔,把画板揭开,放到她面前,“姑娘瞧着如何?”
画中的叶蓉流苏白衫飘飘欲仙,—双盈盈水眸温温软软,眸下—颗水滴般的泪痣,给她这柔美平添了—股娇媚之感。叶蓉眼角本无泪痣,这是他后加上的。
芷兰在后面称赞,“公子好画。”
叶蓉也笑,她还从未见过有人画技能如此好,比顾华庭当初给她画的不知好了多少倍。记起那人,她神色又暗下。
刘信成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以为是她不满意,道“这画交给姑娘,我不会让她流出去的。”
“多谢公子。”
不久,刘信成离开顾府,步入上京赶考。走时,刘氏亲自出门来送,他却眼角—直瞥向朱工门内,却始终未见到想见之人,只能憾憾离开。
刘信成的来如石子落水,他走后,顾府再次平静,并无波澜。
直到这日六姨娘来芳华院。
叶蓉换了身衣裳去见她。
六姨娘性子活泼爽利,不输于从前的三姨娘。只是想到此事,叶蓉也不禁怀疑,三姨娘的死确实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