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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城鬼街第十三巷,矮屋中光线昏暗,满屋子变了质的脂粉味道。
地上铺着一卷脏席,容颜昳丽雌雄莫辨的少年昏迷着,旁边跪了个女人。她头发乌黑,五官美艳,伸出的那一双手看起来却很老了。她垂下眼帘,将半块玉佩系到少年腰带上,而后无悲无喜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屋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
女人惊醒般起身开门。
老木门吱呀打开,光亮混着尘埃涌进来,她那张抹了浓重胭脂水粉的脸捧出谄媚讨好,将鸨母迎进来,嘴里碎碎念着说:“您瞧瞧,我儿姿容绝世,几年前还未脱稚气,便有客人向我询价,那两年我生意好,还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孩子,可我如今老了,他也大了,我养他十五年,要他为我换些灵石总是该的……您瞧瞧,这乌眉秀颈、冰肌玉肤、唇红齿白的,您瞧瞧,估个实在价,我若不是没办法了……”
鸨母的目光贪婪又锋利,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骨,露出满意的笑容,起身从乾坤囊中摸出一袋灵石,丢到女人怀里。
女人手忙脚乱地把袋子解开,往里头觑了一眼,立即喜笑颜开。她腰躬得像被狂风吹折的柳,嘴里不住道:“多谢杏夫人,多谢杏夫人……”
鸨母带过来的打手挤进屋,把席子卷一卷,扛到肩上,大摇大摆出了第十三巷,拐进旁边亮堂堂的小楼——匾额上书“小调香”,是澎城有名的风月之地。
岑云阔知道这是梦,他反反复复做了很多遍,已能泰然自若地冷眼旁观。
裹在席面中的少年是他想要回家就绕不开的任务对象,这一段是梦境也是回忆。他便如同往常一般,接着看下去。
燕厉是被一桶凉水泼醒的。
他仿佛溺水的人忽而上岸,睁眼后猛吸一口气,之后是阵几乎要将心肺呕出来的咳嗽。
过了会,一个又高又瘦的冷面侍女走进来,一板一眼地同他说,他已被他娘卖给小调香,以后生是小调香的人,死是小调香的鬼。又念这青楼的规章制度、日后要学的课程,最后说,他得在两个月后的评花会上登台献艺,供人品赏,卖个好价钱。再警告他,他的魂契在小调香手上,为免自己受苦,最好老实些。
岑云阔一直在看燕厉。
侍女说话的全程,燕厉垂着脑袋,湿发滴滴答答,他眉眼未动,神情平静。
“明白了吗?”侍女问。
燕厉一动不动。
侍女权当他是默认,转身离开。
之后两个月走马观花,燕厉始终沉默听话。他学会在脸上涂胭脂,学会媚笑,学会跳舞。他换上艳服,戴上金银珠宝,往身上抹香粉。
评花会上,人头攒动,燕厉拔得头筹。
买下他初夜的是个男人,模样英俊,气度不凡。夜色深时,侍女领着他进了燕厉的房。燕厉正坐在梳妆镜前摘下头饰,他抬手擦掉唇上的口脂,神情未变,秾艳的脸却显得苍白恹恹起来。
男人推门进屋,走到燕厉身后,将手搭上他的肩。他俯下身,凑到燕厉耳畔,却未防少年猛然起身,撞得他下巴颏一酸,眼前黑了一黑。
岑云阔冷冷看着少年从袖中抽出被磨尖了的玉簪,狠命扎进男人的脖颈中。男人嗷嗷叫着,燕厉神色凶狠,将男人撂倒在地,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着他,玉簪如刀,他抽出、捅进、抽出、捅进,鲜血弄脏了今日精心的妆容,弄脏了一屋雪白帷帐。
等男人死透,他才丢开簪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燕厉在屋中迷茫般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窗前。他扯掉身上碍事的红裳,推开窗,跳下去。
夜很黑,浓云遮月。
后巷十分安静,与前巷仿若两个世界,岑云阔疑心自己听见了燕厉跌下来时腿骨折的声音。燕厉确实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他满头冷汗,呼吸急促,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在黑暗的巷中穿梭,绕小路到了城门口。他扶着城墙,又哭又呕。
月亮露出一线银光时,燕厉抬手胡乱抹了抹脸,一瘸一拐地往城外跑去。
往常到这个时候,岑云阔该醒了。
但这次没有。
场景倒转,一直到燕厉攀在窗上,将要往下跳的那刻。
楼下巷中昏暗阴影里,站着岑云阔。
岑云阔饶有趣味地打量梦境中的“岑云阔”,那时自己刚穿越不久,只知道这世界原先是本自己看过的小说,那夜他眼前忽然多了两行文字,告知他,若他想要回家,最好去鬼街第十四巷,等一个人。
茫茫夜色,夏风吹来前巷的胭脂香料味。
岑云阔在这儿等到了从天而降的燕厉。
少年正正砸进岑云阔怀中,两人一齐倒在地上,岑云阔被这半大小子砸得肋骨疼,呼吸一窒。燕厉呆了呆,很快惊慌失措,爬起来要跑,被岑云阔拽住手腕。
岑云阔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笑。
那时他其实并不比燕厉镇定多少,拦下燕厉,只因为冥冥中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