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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延和元年的早春，龑朝建立不过半年，却已换了两任皇帝。眼下这位继位还不足三个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根基弱得像老太监破棉袄里捉出来的虱子，两片指甲盖轻轻一磕，就结束了。
坐在客院门口的老太监磕死了一只虱子，抬眼一瞧，一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臂弯处搭着一条黑柄白尾的拂尘步履从容地从长乐宫那头过来了。
老太监忙站起来，习惯性地点头哈腰：“常公公您来了。”
“嗯。”常安甩了下拂尘，仿佛这样便能挥散老太监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呛人的尿骚味一般，微微蹙着眉头进了客院。
院中天井两侧的廊下都铺了草席子，来此求见天子者，都得坐在草席子上等，寓意不管你在外面是何身份，如何呼风唤雨，到了天子面前，尔等都是草民。
今天客院里也就十几个人，有七八个人围在天井中那棵初绽了蓓蕾的桃树前侃侃而谈，另有三四个衣着寒酸的零散地坐在草席子上，显然与站着的这些人不是一帮，彼此间也不熟络。
桃树下那帮人见进来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也未在意，大部分人继续说笑，只一个穿着褐色直裰的年轻人道：“喂，徐公公何时过来？”
常安斜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一双细长的眸子却在院中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嘿，你……”那褐色直裰的年轻人似被常安的态度激怒，欲上来和他理论一番，旁边一位身着石青色直裰的年轻人扯住他道：“方兄，你初次入宫，不明白这宫里的规矩。”说着上得前来，从袖中摸出一角碎银，递给常安，和颜悦色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公公笑纳。”
常安掀开眼皮瞟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布施花子呢？阁下来错地方了。”
石青直裰的男子面色一变，后面褐色直裰的男子叫道：“你看看，我就说这个小阉竖目中无人！”
石青直裰的男子也觉着常安过分了，看他的年岁，不过是个资历尚浅的小太监罢了，刚入宫的也未可知，怎么就敢骑到他们这些要做郎官的人头上来？更何况他们的父辈都还是有官职在身的。
荷包中虽有真金白银，却也不是布施给这等无关紧要的小太监的。如此一想，石青直裰的男子便收回手，一言不发回到了桃树下。
桃树下几人看着常安窃窃私语，满目嘲讽与鄙夷。
常安也不在乎，转而向一旁草席上的几人看去。
那几人神情不一，有那自视清高的一脸嫌恶地瞪着常安，也有那摸着荷包犹豫不决的。银子自然不可能不带，只不过与那石青直裰的男子一样想法，不准备贡献给常安这等资历尚浅的小太监罢了。
唯有角落里一个少年整了整衣衫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可是常安常公公？”
常安打量他，这少年和他差不多大，也就十六七的光景，长相平庸，只一双眸子看着炯炯有神，很有几分精明在里头。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淡蓝色锦缎直裰，袖子和襟口有些过大，显得不太合身。
“你是何人？”常安问。
“草民时彦，想进献一诗给陛下。”时彦恭敬道。
“哦？拿来我看看。”常安伸手，阳光下那只手修长白皙，掌心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
时彦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纸卷，双手递给常安。
常安展开，瞄了一眼，念道：“《赠公车将军》好鸡如好汉，威名遍城南。身披七彩羽，曜日星月暗。长翅惊风起，利爪解连环。若论平生憾，唯有不生蛋。”
听得最后一句，桃树下那几人哄然大笑，议论纷纷：“这样的文才也敢来向陛下献诗，可笑之极！”“就是，也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穷小子，想当官想疯魔了。”“哈哈哈，真真可笑！”……
讥嘲之声近在咫尺，时彦脸都不红一下，只满目期待地看着常安。
“这诗中所写的公车将军，果真存世么？”常安问。
时彦忙道：“存世，这公车将军正是草民所养之斗鸡。”
常安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露出一个微微的笑，道：“甚好，你跟我来。陛下蹴完了鞠，正好见你。”
时彦大喜，千恩万谢地跟着常安往外走。
院中其余人愣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这小太监就是负责接待他们的！
“常公公，我等也是来求见陛下的，劳烦常公公带路！”桃树下的那帮人此刻顾不得嘲笑时彦了，一窝蜂地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