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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石门,离渊便在湖面上一点,落在魔域众人面前。
他一身玄色衣物完好如初,银色面具遮住大半面容,一双血色瞳眸沉静而淡漠,落在众人眼里,与进入秘境之前并无两样,甚至于周身气息更加深沉难测,分明是修为又有了突破。
在魔域或伤或死的众多弟子中,他算是状况最好的一个了。
凌玥面上顿时展颜而笑,盈满眼眶的泪水也收了回去,简直比自己逃出生天还要高兴,情不自禁喊道:“离渊师兄!”
离渊向她颔首,应道:“凌玥师妹。”突然思及那日煞气发作匆忙离开之事,便道:“那日血海境内,我未曾告知便自行离去,让师妹忧心了。”
凌玥善解人意道:“秘境之中变幻莫测,遇到意外也是难免,师兄不必介怀于心。反倒是师兄在道修手下救我一命,我是万分感激,无以为报。”
离渊摆摆手,道:“无妨,不过举手之劳。”说罢望向三大长老,道:“这些时日,劳烦诸位在外接应了,魔域弟子已全部从秘境中出来了么?”
妙舟仙子接过话头,道:“除却陨落在秘境里头的,应是全部了。”
离渊看着折损过半的魔域修士,面具之下神色看不分明,只道:“既已人齐,那便启程回魔域罢。”
那鬼刹宗长老忽冷笑道:“我魔域弟子在秘境之中被道修围攻,你作为领头之人,莫名失踪也便罢了,如今出了秘境,难道不准备先给那些陨落在秘境之中的弟子一个交代么?”
“交代?”离渊重复这两个字,淡淡道:“此事是我失责在先。然而天理昭昭,若我牵连他人殒命,其中因果自然由我来承担,又何必长老多言?”
一番话让鬼刹宗长老哑口无言。
凌玥在旁看着离渊说这话时眼神淡漠,忽觉与初次见面相比,他身上似乎多了些难以说清道明的东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
她暗自摇了摇头,只道是自己想多。
妙舟仙子出来打圆场,道:“长老忧心门下弟子的心情我亦知晓,只是秘境之中生死自负,万万不可将责任全然推拒于一人身上。道修此次有计划而来,令众多魔域弟子遭殃,自当有仇报仇,然而一切反击之举,还需先回魔域再行商议。”
说罢祭出合欢无极舟,将一众极乐仙宗弟子转移至法宝之中。离渊亦不欲再与鬼刹宗长老继续争论,直接迈步向法宝走去,走到半途却忽有所感,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凌煜宸正直直凝视着离渊身影,面上露出犹疑之色。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幻境破碎,姬临川的幻象抬头向他看来时,眼睛是同样的血红色泽……
他其实未曾假设过姬临川其实没死,还在秘境中与他巧遇的状况,只觉一切只是他的妄想。只是最近秘境之中,却不知为何频频传出谣言,说有人亲眼目睹魔域领头那魔修的真面目,说其与姬临川长得一模一样。
凌煜宸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越是细看,便越觉得这身形甚为熟悉,且这魔修的眼睛色泽与那幻象实在是太过巧合,容不得他不多想。
凌煜宸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慕之人可能会堕入魔道,只因他太过清楚姬临川是个怎样的人,无论遇到何种情况,他都绝不会甘愿修魔,行违逆天道之举。
只是……
这世上有一种气质是很难被模仿的,如群山之巅云雾缥缈,淡泊离世不入红尘。进入秘境之前未曾觉察,但此时凌煜宸却发现,那魔修一身气质与姬临川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莫非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姬临川变成现在的模样?
而如若离渊真的就是姬临川,那么他此前在秘境中,岂不是……亲手伤害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凌煜宸心中不得安宁,既担忧又悔恨,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极想走上前与对方攀谈,却碍于双方身份立场无法立时付诸行动,只能用灼灼目光紧盯着那人身影。
离渊早已觉察凌煜宸的视线,心中莫名生出些许叹息。
他还记得此人曾在幻境中追问他情爱为何,之后还向他表明心迹,着实令他吃了一惊。当时他无言以对,现在更是无法作出回应。挣脱魔尊束缚,追求天道之极,仅此两件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心神,再谈及情爱的话题,似乎太过苍白无力。
只是离渊对凌煜宸确实没有太大恶感,就算其曾经在失控之下对他作出了冒犯行为,愤怒也不过一瞬之间,如今已无芥蒂。
到底是他的故人。
离渊想罢,便侧过头看向凌煜宸,向他微微点头。
便见那人凌厉目光忽然柔软下来,接着便是一句传音入密。
“你还好么?”男人低沉的嗓音,透着担忧关切,还有隐藏极深的情意。他并没有问他是不是姬临川,语气中却已带了七分了然肯定。
离渊并不意外凌煜宸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但他如今实在不能与他人有太多牵扯,只能深深看了凌煜宸一眼,既不点头亦不摇头,便转身离去。
凌煜宸站在原地,默默握紧了拳头。
九幽秘境外的石门完全关闭,因秘境聚拢于此的修士们也纷纷散去。仙环湖的水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九道瀑布亦恢复了倾泻之态,石门缓缓向湖底移去,那诡异的石柱也随之沉下。
而谁也没有看到的是,在石柱消失前最后一刻,上面的龙形浮雕突然闪烁了一下,一道白光从其中掠出,消失在远方。
离渊再度踏上合欢无极舟时,与来时相比,心境已有了很大不同。
之前的他,满心沉郁绝望,被动地与炼神化魔抗衡,但归根到底只是垂死挣扎。那时候,他厌倦了魔尊周而复始的折磨,也厌倦了无法反抗的自己,甚至想要以死解脱。
而如今,他身上的上古封禁破碎,终于想起一生的执念为何,对于死亡的态度也不再那般轻忽。
他固然可以为了求道而死,却不会再将生命当做儿戏,毕竟,他只有活着,才能摆脱魔尊对他设下的禁锢,追求天道无极。
神魂中的禁制无形无影,肉身的禁制也只破除了部分,现在的他还无法违抗魔尊的命令,因而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到他将灰白印记之中的道则领悟,完全掌控那灰白火焰,将神魂躯体中的禁制化解之时,便是他真正逃出生天之日。
但在此之前,还需要继续与魔尊虚与委蛇。
设在他身上的封禁碎裂,想必魔尊也会有所感应,到时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是个极大的问题。还有体内的灰白火焰,虽隐没于印记之中,却也无法保证能瞒过魔尊,一切都需从长计议。
其实,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离渊是万分不想再回到那座昏暗魔宫之中。他实在已经对那里厌恶至极,厌恶之中还夹杂着本能的恐惧。
那里是他此生噩梦所在,每每想起,便是无尽苦痛与黑暗。只是现在事情已有了转机,万万不能因自己一时好恶而坏了大事。
只要再忍受些许时日……
思及此,离渊心中沉郁。他只好凝神静心,将所有杂念收敛起来,开始体悟天地大道。
如今留给他心无旁骛修炼的时间已经不多,若再不抓住机会,回到魔宫之后,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能够静心修炼的机会只会更加稀少。
时间缓缓流逝,正当离渊沉浸于玄奥之境时,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离渊师兄,我是凌玥,方便让我进来么?”清脆声音如出谷黄鹂,自门外传来。
离渊睁开眼睛,将心神自道则之上收回,一身气息缓缓平复,许久,才淡淡道:“请进。”
若是旁人突然前来打搅他修炼,恐怕早已被他丢了出去,不过对象是凌玥,看在妙舟仙子的面上,也不好对她太过强硬。
凌玥有些局促地推门走了进来。
她今日似乎是经过了精心打扮,一件浅粉色的轻薄衣裳,更衬得肌肤白皙如雪,娇美面容上氤氲着淡淡薄红,是少女的娇羞。
她的身上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体香,比之极乐仙宗大多数弟子身上的靡靡香氛更加淡雅清新,如同幽谷中摇曳的白花,勾人至极。
而吸引离渊注意的,却不是凌玥的美貌,而是她的体质。离渊如今恢复对天地的感知,自然可以看出凌玥身上圆融道则,其不仅是上佳的修炼体质,更是顶级的炉鼎之体,修炼的又是双修之法,难怪被众多魔域修士趋之若鹜。
却不知为何对他如此执着。
“师妹前来找我,所为何事?”离渊起身问道。
凌玥于是盈盈行了一礼,道:“凌玥上次为师兄所救,今儿专程前来道谢。”她粉面微红,恰似清晨仍旧带着露珠的娇嫩鲜花,美得不可方物。
犹豫片刻,又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师兄若有需要凌玥之处,请尽管说便是,凌玥……自然都是愿意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将近微不可闻,脸上红晕更甚。
这几乎便是在邀请了。
天知道凌玥此次前来,下了多大决心。她本不是轻浮放浪之辈,然而为了心爱之人,即便抛却脸面也是值得。
这世间有一种男子,遇到了便是劫数,而她早已深陷于劫数之中不可自拔,一颗芳心扑在了离渊上面。师尊说这是她命定的情劫,而她甘之如饴。
离渊哪里还听不出她的意思,他微微皱眉,在遭受魔尊强迫之后,他早已对□□厌恶至极,对凌玥自愿献身的做法心底十分不悦。
但此等难堪过往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他只好强自按捺心绪,有些冷淡地道:“不必如此,师妹请回罢。”
果真是毫不留情的回绝。
凌玥面上一白,虽然她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绝,还是让她一时有些难受。
即使她明知道,离渊就应该是这么一个人。
凌玥还想再坚持一下,声音便微微带上一丝哭腔:“……若不报答师兄,凌玥于心不安。”
离渊有些不耐,他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救你一命,日若若有需要,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此两不相欠,如何?”
当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留,断的干干净净。
凌玥心底苦笑,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只好道:“这样也好,只是一个要求抵一条性命着实太过廉价,师兄日后若有所需,尽可来找我,凌玥必竭尽全力相帮。”
说罢,凌玥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去,她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离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觉奇怪。
他又联想到凌煜宸。
一个两个,为何都如此执着于情爱二字?天道无常,若要飞升,牵挂太多终究只是耽搁。
合欢无极舟飞行速度极快,不过三日便横跨数域,来到魔域境内。
离渊心情不愉,他婉拒了妙舟仙子邀他到极乐仙宗一聚的建议,很快便回到了魔域九重。
庞大魔宫连绵数里,仍旧静寂而恐怖,然而见识过九幽底层那处巨大无边的玄色宫殿后,离渊的心情已变得波澜不惊。
他缓缓步入魔宫之中,负责洒扫的傀儡仍旧如往常般机械工作着,整座魔宫比之以前却更为凄清冷寂,那些幽灵般默不作声的黑袍魔修已不见踪影。
他的心底生出讽刺。这里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庞大无比的囚笼了,只是不知道,被囚禁在此处的,到底是他,还是魔尊?
但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思绪清空。
在面对魔尊的时候,思绪太多只会令自己受苦。魔尊对他的所思所想几乎了如指掌,一旦他表现出抗拒和厌恶,只会遭受到更加残暴的对待。
魔尊最喜欢看的,是他在痛苦中沉沦屈服的模样。
只是,即便神魂躯体在痛苦中沉沦,他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屈从于魔尊的。
那便是他的意志,他的执念。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离渊来到魔宫主殿,却发现魔尊并不在此处。
整座魔宫都处在魔尊神识笼罩范围之下,魔尊肯定已经觉察到他回来,至于为何并未立时召唤他过去,可能……是在那个地方吧。
离渊眼神微暗,他实在不想此时去触魔尊的霉头,但是每次外出回来之后必须立时复命,这是魔尊对给他定下的规矩。
不遵守规矩的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他只好故意绕了远路,走路也放慢了步伐,然而走得再慢,也终究会有到达的时候。
魔宫后方禁地。
月凉如水。
风吹竹林吹来沙沙的声响,月光洒落在竹身之上,深色的斑点犹如泪痕。
魔尊倚靠在一座无字的石碑上,乌发垂落,凝望着远处群山连绵,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身影却似有一丝寂寥和孤独。
离渊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上前。他揣测不出魔尊此时心情如何,但想来并不愉快。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思绪完全放空,极力调整为顺从的姿态,走到魔尊身侧缓缓跪下。
魔尊并未出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离渊低着头,膝盖慢慢开始发麻,他开始猜想自己今日要跪上多少个时辰。
这其实只是看魔尊的意思,短的话几个时辰方可,长的话,几天几夜也有可能。
他散乱的目光游移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忽然目光一凝。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魔尊的手上握着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