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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澍,下雨了。”旧广场传来报时钟声,她举起手,手掌心朝着夜空。
手掌心没有等来冰凉的触感。
耳边,滴答,滴答……
侧耳,那不是雨打在花岗岩上声音,那是老式闹钟特有的声响,熟悉又陌生。
林馥蓁睁开眼睛。
眼睛第一时间触到高举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瞅着那只手,缓缓往顺时针方位,兜了半个圈,手掌心面向脸。
那是一双二十岁的手。
在七个小时前林馥蓁吹灭代表她二十岁的生日蜡烛。
在塞纳河南岸的老房子里,她梦到自己十岁生日那个夜晚,梦里的场景宛如胶片里的影像,跟随着流动的影像她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是林馥蓁二十年来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
长夜终结在骤然落下的雨点中,夜巴黎的火树银花如消失的万花筒。
她被自己梦里的声音惊醒。
“嘉澍,我梦到你了。”重复着梦里呢喃,再次闭上眼睛。
十个年头的光阴似乎仅仅隔着那道眼帘。
眼帘磕上,往事如黑暗河流。
十一岁,冬天,有着一双褐色眼眸的女人问她,是想和爸爸一起生活还是想和妈妈一起生活。
介于那对曾经被誉为郎才女貌、外交部中坚力量青年夫妻的名声,一切都在悄悄进行着,到最后就只剩下那个孩子。
孩子的问题解决后就是分道扬镳。
这种孩子眼中分道扬镳的游戏有着统一的称谓:离婚。
那是一个冬日午后,法庭面积不大,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间教室,在场数十人像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
林馥蓁心里知道,这不是一个家长会。
嘉澍口中艰难的选择时间到来了。
不,不,一点也不难,真的。
甚至于,她心里很高兴出现这么一个机会,她得代替妈妈教训一下那个背叛者。
面对那些人询问她紧紧闭着嘴,一位短卷发女人语气怜悯“她一定是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嘉澍,看看,大人们的世界依然自以为是。
最后,他们和她说,如果你想和爸爸一起生活的话你去牵爸爸的手,如果你想和妈妈一起生活你就去牵妈妈的手。
他们只给她五分钟选择时间。
褐色眼眸女人和颜悦色在她耳边提醒,亲爱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林馥蓁移动脚步,缓缓来到爸爸面前,抬起头。
爸爸的眼眶浮动着泪光,就差没吐出那句招牌台词了“阿蓁,爸爸总是能第一时间把你从书桌底下找出来。”
蠕动着嘴唇,那伸向她的手在颤抖着。
停顿,用尽全力,手狠狠拍下那只手,以此发泄长达一年的悲愤。
终究,她和妈妈的力量敌不过那个叫做秋玲珑的女人。
昔日模糊往事在这一年中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她听过他低唤那女人“秋”,她见过他和那个女人隔着她长久凝望着,这些都发生在她学习房间里。
太恶心了。
低头,口水狠狠落在那个叫做林默的男人皮鞋上。
我唾弃你,永远。
以后,从此以后你什么都不是了。
转过身去,面朝那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
曾经,当他低声唤那个女人为“秋”时;曾经,当他和那个女人隔着她长久相互凝望时。
她在心里不仅一次乐呵,爸爸是她喜欢的人,秋老师也是她喜欢的人,两个她喜欢的人相处愉快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甚至于,她还冲着妈妈报复性说出“你为什么不是秋老师。”
愧疚啃咬着她小小的心灵。
缓缓朝妈妈走过去,脸颊埋在妈妈的手掌心里以示亲昵:妈妈,我代替你教训了那个背叛者,妈妈,我也代替你教训了我自己。
以后他是陌生人了。
话说得是很好听可出了法庭,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去追随另外一道声影,直到他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她看到妈妈了然的眼神。
“没关系,他还是你爸爸,你什么时候想他就告诉妈妈。”妈妈对她说。
这话让她很是恼怒:“我不会想他的,他已经不是我爸爸。”
可是呵——
电闪雷鸣的夜晚,她偷偷往一个手机号打电话,电话彼端传来温柔的女声“是阿蓁吗?”
挂断电话,站立于雨中,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十二岁,夏天夜晚,林馥蓁见证了妈妈的眼泪和歇斯底里。
一向以理性著称的女人强行把她带到窗前,拉开窗帘指着从站在梧桐树下的女人:“林馥蓁,好好看清楚,好好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
林馥蓁不大清楚妈妈的愤怒。
但她偷听到妈妈的前夫对妈妈说的那番话:“我已经辞去外交部工作了,我们居住的城市距离巴黎四百八十公里,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尽力避开彼此碰面的机会,她很喜欢她目前的工作。”
这话让妈妈直接把电话打到警局去,报上名字身份之后:“我家里来了不受欢迎的人,这个人有可能对我以及我的家人构成人身威胁。”
那男人前脚刚走,妈妈就用爬满眼泪的脸看着躲在角落的她。
在那道目光下,她把手别到背后去,手里的纸花被揉成一团。
那是她打算送给一个人的生日礼物。
疯了般从她手掌心抠出那团纸团,纸团被丢到地板上,妈妈的脚狠狠踩在纸团上。
妈妈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