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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殇走进尘缘轩的时候,轩辕晨并不在屋里,他的藤椅上坐着一位白衣翩然的女子,正捧着一只碧绿的冰裂纹瓶子擦拭。
“云嫂子,您老也真不嫌烦腻。”宁殇无奈地坐下来,七年了他每次来尘缘轩这两口子永远都在擦瓶子擦盘子,好像擦这些凡俗界的老旧东西能给他们带来无穷乐趣。
女子抬起头来一笑道:“入世归隐,总要有个事儿做。我喜欢这些小瓶小件,就想着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她云鬓玉簪,裙裾如雪。她有一双极秀美的丹凤眼,狭长而温婉。她捧着碧瓶,便如是九霄云端的仙子,怡然静好间便是千年岁月。
“您那恐怕算不得真喜欢。”宁殇随手抄起一只玉件在手里高高举起,作势欲摔,“你喜欢的只是它的形状颜色纹饰,它的质地是玉是瓷,而不是瓶子本身。”
“真正的喜欢难道不应该更单纯吗,哪怕它落满尘埃,哪怕它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也不厌弃,若是瓶子便喜欢它从泥土到瓷釉到跌碎风化成的粉尘,若是其他……”
宁殇说到这里,语气忽有些迟疑:“其他也应如此吧。”
云旌闻言微笑起来,她看着宁殇尚不成熟的脸庞摇了摇头,“那不是喜欢,是圣贤。”
宁殇默然,心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哪里有什么仁善?
他想起叶锦眉,如果没有她舍生化作煞气供养修罗虚影,他或许早在七年前就被烧成了冰冷的灰烬。
他想起宁笑尘,那大概是偌大宁家对他寄予的最后一丝信任。
他想起叶竹青,她将全身精血打入自己体内,两个人的生死都听天由命。
当他落满尘埃染遍鲜血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天命真君在等待他的死亡与堕落,犹在圣人之上的锦绣神祇在吮吸他的生命寿元。
圣贤非人,人非圣贤。
所以他从小就讨厌圣贤。
他把小玉件放回原处,对云旌说道:“帮我给晨大哥和麟公子带个话。”
云旌点点头。
“我,毕邪和风满楼的风流儿要去苍阑,还有陆家的陆子逸。一是陆子逸要在出发之前准备好药物和法器。其次我们要准备些玄真石还得晨大哥和嫂子帮忙。还有我希望麟公子愿意与我们同行。”
“此外,”宁殇说到此处语气一沉,竟有些严肃起来:“还请你们务必护住隐南陵。”
云旌微微诧异道:“你居然会和陆家达成这种协议?”
“怎么可能。陆家的生死我不在乎。我只求隐南陵不遭破坏。我甚至已经建议陆家举家迁徙了。”宁殇说道:“那里对我而言太重要。”
云旌一一记下。
……
……
次日,轩辕晨和麟离找到正在不知谁家房顶晒太阳的宁殇,轩辕晨扔给宁殇一块残缺的须弥石:“这是卖给陆子逸的,他给的玄真石你便直接收着。”
宁殇道了声谢,将须弥石里的东西倒进自己的须弥石里,而后换给了轩辕晨。在下界须弥石是很珍贵的,如陆家之流的小势力全族也只有一枚须弥石残片罢了。
轩辕晨走后,麟离嘴里嚼着丹药,看着懒洋洋仰躺着的宁殇问道:“为什么要本公子也去?”
宁殇扬了扬手里的令牌:“你看这是什么?”
麟离结果令牌,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冰凉刺骨的寒气,那是专属于昆仑雪域的冰冷,苍莽浩大之余又透出女子的轻柔婉约。
令牌通体白色,造型古朴,轮廓是一扇门形,内部镂刻着重重幻影云纹,镌刻有一个篆字“一”。
麟离邪俊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太玄石?下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撇了撇嘴:“可惜只是下品中的下品,若是上品太玄石,来几百块让本公子恢复本源,再恢复伤势就轻而易举了。”
太玄石和玄真石均是蕴含天地之力的灵石,只是在能量的含量和纯度上天差地别。这类灵石既可以直接被修行者吸收补充真气,又可以置入法器或阵法中提供能量。
更重要的是,修行者的交易涉及的财富对凡俗界太过巨大,钱银很难度量,所以灵石早已成为修行界的硬通货币。
宁殇笑嘻嘻地道:“这是一位千年前的老祖留下的,一式六份,作为她遗迹的钥匙。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整个往生界都没几块中品太玄石啊,何况区区炎黄域,光是把这四块令牌抢到手就是一笔巨大财富啊。”
麟离嗤笑了一声说道:“就算那人不是炎黄域土著又如何?这种破烂石头也拿得出手,又能有多高境界?”
“我说她起码是生死真人,你信不信?”
麟离脸色微微凝重地看着宁殇:“我凭什么信?”
“本公子凭人品担保,爱信不信!”宁殇摆出了一副无赖相。
锦绣图腾让他超然因果的事他当然不会说,但他早就摸清了麟离的性格。
麟离贵为生死真人,其高傲早已深入骨髓,对下界的万事都不屑一顾,相比于明明白白的讲理,越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麟离反倒越有兴趣。
毕竟麟离境界之高,凡人能说得清的事,本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麟离冷笑着嘲讽道:“你还有人格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他用他修长的手指摸着眉心处的鳞片,似是在思考什么,宁殇没有出声打扰,满脸贱笑地等着他回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他不太情愿地轻声说道。
宁殇很满意这个答复。于是他从房檐上站起来,拍了拍黑袍上根本看不出来的尘土,对麟离说道:“我们要去的是昆仑苍阑。”
他开始详细介绍此行的情况。麟离坐到房檐上,一边像吃糖豆似的嚼着丹药,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并不在意,但以生死真人的神魂强度,只要听过就绝对不会再忘记。
……
……
风满楼,卷发伙计正打扫着地面,因为上次宁殇与阴阳涧来人的一战,门窗桌椅碗碟损坏了不知凡几,连地面墙壁也布满了嚣张的剑痕,这让伙计脸上多少有些幽怨,显然十分心疼。
二楼,风流儿静静地往炉膛里塞干柴。
在她身边的小木桌上摆着好几杯茶水,有茉莉花茶有菊花茶有龙井有碧螺春,有的已经凉透,有的还热气腾腾。
在她面前的小壶里,茶叶随着滚水动荡着,几颗翠绿的青梅在其中沉浮。
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在这座小楼里煮茶了,所以她有点舍不得这里的种种茶香。
“旺财,本姑娘要出远门了,你可要好好看家啊。”风流儿轻轻说道。
楼下的卷发伙计极不情愿地垂下头去,卷曲的头发扎在他脑后好像一条蓬松的尾巴。
风流儿推算此地还留着自己一缕因果,所以不能带他前去,只能让他留在这里稍作守护。
她想起那家伙的嘱托,又补充道:“顺便也看着隐南陵吧,宁殇说那里有他的东西。”她嘟了嘟嘴,“真是喜欢给人找麻烦!”
卷发伙计毛旺财憨憨地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自己不嫌麻烦。
风流儿无声地笑起来,一杯接一杯端起桌上茶,鲸吞牛饮似的一口气喝掉。
感受到清香从喉咙渗到全身,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她左颊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