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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洗净血迹的院子反而红得更甚,铺了长街院角,染了门檐树梢,点唇抹颊,终于盖在云髻之上。这场婚礼既无三书,亦无六礼,甚至没有半分习俗规矩,却也因苏居然的光临而宾客满堂。以至于根本没人在乎新娘究竟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是庞芙蓉,还是夏饮晴。
她正坐在屋内的窗边,掀起盖头一角,露出嵌在玉面上的红唇,望着院中的张灯结彩,席盛人杂,轻声道:“不是做场戏而已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计不灵身着暗红绫袍,袖及膝长,腰系缎带,头顶黑冠,满脸微笑地立在屋外,背靠窗边,道:“第一次出嫁,再怎么也要体面些才是。”
“你……”夏饮晴忽觉哽咽,似是感激,似是感动。且不说她,放眼天下的姑娘,又有哪一个愿将成亲当作儿戏呢?她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哪怕是与陆无涯。她甚至没想过这一切当真会来,更别说是与计不灵,更别说心底有一丝悸动悄然而生。
“你别误会啊,我说的可是自己。”计不灵的玩笑格外温柔。
她笑了。
在他身边,她总是无法吝啬笑容。
“我听人家说,成亲前是要许个愿的,大多都会灵验。”计不灵道。
“这你也信。”夏饮晴道。
“没办法,我名字不好,得多信信这些玄乎的东西才行。”计不灵道。
夏饮晴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别再有无辜的人因我枉死。”
计不灵望向满园红艳,道:“许的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再许一个吧。”
就在这时,苏居然在人群的恭迎中踏入院门,面貌体型都与苏必然如出一辙,只不过手中的拐杖改石为木,换虎为鹤,其雕冠顶白玉,双翼镶金,诚然仙相。
计不灵忙立身而迎,拱手笑道:“苏老爷!您大驾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计小友不必客气。数年未见,忽闻喜事,我自当前来祝喜。”苏居然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系着红带的木盒,递了出去,“小小薄礼,聊表贺意。”
“多谢苏老爷,里面请。”计不灵并不推拒,收起木盒,哈哈一笑,“诸位来宾,婚礼仓促,礼俗稍欠,只为图个喜庆,还望大伙儿见谅。不过计某已将菜品备齐,每一桌都是好酒好肉。废话不说,大伙儿这就进院入座吧!”
来吃酒的客人多是平民,虽对这无礼私婚略有反感,却与酒肉无仇,遂入院就坐。不一会儿,小小的院子便坐满了来客,喝酒吃肉,各唠家常,好一片欢声笑语。计不灵则与苏居然独宴内厅,谈笑风生。吃了一阵,只听院中有人喊道:“新郎官儿,再没别的也得拉新娘子出来拜个堂啊!”继而有人哄道:“对啊对啊,好歹让大伙儿瞧瞧新娘子俊不俊吧!”……
“哈哈,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计小友,若无不便,你就去将新娘子领出来吧。”苏居然笑道,“既然你二人皆无尊长健在,不如,就让我来替你二人主个婚可好?”
“好好好,那就有劳苏老爷费神了。”计不灵起身走向里屋,唤道,“晴儿,快出来吧。”
夏饮晴一身红裳,头盖喜巾,霞帔拂肩,玉颈朦胧,手端腹前,锁骨虚掩,当中涩果微隆,含苞欲放。她自幼穿惯了草履布鞋,如今踏着双翘头丝履,竟一时不会走路,只得在秋梨的搀扶下寸步寸行,裙摆轻摇,反倒像是个大家闺秀。
本念婚礼仓促,院内宾客都认定新娘是什么糟糠野妇,谁料屋中走出个端庄女子,虽还未睹芳容,已有汉子看得入神,目不能移。
“不错不错,计小友风流倜傥,也只有如此玲珑佳人才得般配。”苏居然大笑几声,起身举杯,“来,诸位邻里,让我们……”话未说完,只听碗碎之声,忽有两人应声而倒。未待反应,院中宾客或趴或倒,尽已昏迷。
苏居然面色微变,道:“计小友,你……”
“苏府老贼,可认得我!”夏饮晴一掀盖头,踢开丝履,飞身健步,将匕首抵在了他颈前。
苏居然依旧挺身而立,毫无惧意,道:“恕我眼拙。”
“你为何要以轮回令加害于我!”夏饮晴喝道。
苏居然怔住半晌,道:“你是那折笑宫的夏姑娘?”
“瞧苏老爷的样子,定是不认得夏姑娘的。更何况您本就不喜掺合江湖之事,如今却主动与轮回令扯上关系,究竟为何?”计不灵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们?”苏居然道。
“杀死令弟的正是您面前的夏姑娘。我们只是想问清楚几个问题,不算过分吧?”计不灵道。
苏居然想了想,道:“你们可认得流苏?”
“墨门掌门流苏?”夏饮晴道。
“正是。半月之前,他曾来找我,不止要我将夏姑娘的事情散布出去,还拿出一块雕有白虎图案的石牌,请我府上的程石匠照其复刻,并题上了‘落嫣九里方知夏’的诗句。”苏居然道。
“您从不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计不灵道,“不知流苏许了您什么东西?”
苏居然笑了笑,微微摇头,道:“我只是个商人,为了保命,值得说的我自会说,不值得的,你们杀了我也是无用。”
“想死还不容易!”夏饮晴把匕首逼近半寸,刀刃稍触,遍在他颈前划出一道血痕。
“夏姑娘别冲动!在这里杀了他对我们都没好处。”计不灵急忙将她喊住,“苏老爷,您知不知道白虎石牌上本来题的是何诗句?”
“这个就要问程石匠了,只有他见过那块石牌。”苏居然道,“不过,他昨天刚刚离开我府,说是要回家歇几天。倒也不远,我在城南的升平坊里给他家人安排了一间宅院。”说话之间,院中已有两个趴倒在地的壮汉动了动胳膊,似是即将醒来。
“夏姑娘……”计不灵道,“药效马上过了,我们快走吧。”
夏饮晴恶狠狠地瞪了苏居然一眼,收起匕首,脱下红裳,露出布衣,随手从宾客的脚上扒下一双布鞋穿上,拉起秋梨,跟着计不灵走出了院门。刚一上街,她忽然顿住,道:“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苏老贼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这件事。”
“他不说你叫他快说,他说了你又嫌他说快了,你怎么比陆兄还多疑啊?”计不灵瞥向院子,瞧见已有人从昏迷中醒来,“有没有蹊跷,我们找到程石匠不就清楚了么!”
夏饮晴犹豫了片刻,眉头紧锁,翻身上马,向城南奔去。
然而与此同时,升平坊内,程家宅院已被官兵封锁。院子之中,三男两女正躺在血泊之中,周身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密密麻麻,体无完肤,实在令人作呕。而在院门边的男人手里,还攥着一道紫色的绸缎,长得出奇,似袖非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