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间浪子(一)】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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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郭荷花,涟漪绝佳,民宿连勾坊,燕榭压柳墙。鳞栉绮户,云林危亭,周道似砥,街盏如星。天阙花桥处处,苍旻画栋重重。童叟相乐不相故,不愧都三吴。
初临钱塘,形胜繁华更胜旧人文字。商肆无数,酒旗如雾,贩夫走卒更是不可计,路上行人多数华服翠簪、金银相饰。走车流马鱼龙出入,玉箫金琯盈楼满覆。而这钱塘最为繁盛之处自然要数东西两市。在这两市之中,要说道买春聆曲、亲泽怀香,便是以东市为最。
东市有一南北向主道,名唤“咏芳街”。街宽七丈有余,上铺百花绘纹青砖,于两旁红楼翠柳相称之下,更显典雅朴华。咏芳街南段多是贩花卖茶、称肉裁衣的普通铺行,到了北段则是一栋栋莺吟燕舞的青楼妓馆。
白日里,这些勾栏中专伺娼客的馆子自是未有开门,但也不乏招待文人雅士,奏曲蹈舞的风雅之所日夜不闭。而被世人雅称“北李崔,南应顾”的当时四大行首之一的顾娉婷就身奉在这里最为鼎盛的“茵帷楼”中。
“薛妈妈,薛妈妈,您快些下楼看看……”茵帷楼的前厅二楼廊道上,一个耳上夹芙蓉,唇抹樱花红,发梳纤辫,身穿鹅黄,舞勺年华的倩倩少女正侧倚着一间阁房门旁框,探头向内呼唤,“是那位齐家公子又来找顾姐姐了,这次可是怎的说也不肯走呢。”
“来了。”一声无奈又伴着微愠的妇人嗓音由远及近地传出,而后便见着这位被唤作“薛妈妈”的茵帷楼老鸨薛芮芝稍显丰腴的身躯裹着宽大的上缀曲水缠枝花叶纹的湘妃色底大袖衫襦款步走出房间。望了那唤出她的少女一眼后又走到扶栏边眺向大厅,许是看到了那位使他头痛的主顾,轻叹了口气后又重新迈起步子向楼下走去。
“方才便听到了齐公子的雅音,想着是哪位姑娘正逗着您,妾身也就未下来亲迎……”薛芮芝肆意上扬嘴角,被挤成两轮弯钩月的眼睛里不见丝毫之前的愠气,“怎料得越听越不是味儿,可是姑娘们伺候不周败了您的兴?不打紧,我这就去叫别的姑娘过来……”
闻得此声,齐涵衍拱手向薛妈妈行了一礼,但面色不悦:“某多次拜临贵楼,却始终不得顾行首芳容一睹。前些日子说染了风寒,今日又说有事外出了,莫不是轻蔑鄙人才疏德薄,不肯露面罢。”
齐家在杭州一带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贾氏族,自齐涵衍祖父时以布料生丝行当齐家,至如今生意更是拓展极广,布行、茶楼、当铺、酒肆无不涉足,纵是各任当地大员也要极力拉拢,不敢轻易开罪。
“齐公子这么说当真是折煞奴家了。像您这般的贵人能光顾我们茵帷楼,那便是给奴家贴金,娉婷又怎会不见公子呢。只是前些日子娉婷确实身体微恙,才康复不过三两日,今儿个又恰巧有私事,一大早便出门了。”
薛芮芝自幼浸淫在这勾栏教坊中,自是早已学得人情练达,况且在这风尘之地此类事情不可枚举,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自己定然不敢与齐家交恶,但清楚这齐涵衍并非是不讲道理的蛮横强人,此时也并未有过多忧虑,况且顾娉婷也确实并非有意不见他。上个月天气转凉,顾娉婷加衣不及,又从小体弱畏寒,于是便病了一场。不过薛妈妈心里也明白,齐涵衍并非其父齐恒德嫡子,只是他醉酒后一夜贪欢与一府中丫鬟所生,从小到大备受冷遇,也就养成了他这个多疑善嫉又有些许自卑的性子。但后来许是老天可怜,这齐涵衍的运道在这两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
齐恒德共有两房妻妾,正室乃江宁一富商之女,侧室便是齐涵衍生母何氏。齐恒德虽然半生商运亨通,不过子嗣却不多,直到如今才只有两子一女,而齐涵衍的这一兄一妹俱是正室所出。然而就在两年前,齐涵衍的这位兄长不幸被一伙匪人打断了腿又戳瞎了双眼,至此齐涵衍其父的授意下开始更多的接触自家生意。纵是外人也能看得出,这齐涵衍虽非齐恒德嫡子,但毕竟亦是他的亲生骨肉,家业也不可能交于女儿操持。同时,齐恒德没有兄弟,只有四个姐妹,其父齐茂已经风烛残年,不日西归,早已不问外事。而他正是整个齐家真正的当家人。如今长子身残,这整个齐家偌大的家业便只能交托给齐涵衍了。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一个原本不受重视,受尽冷眼,犹如私生子般的人,却要赶快学会如何与上层人士打交道,在最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短暂欢喜后,更多的是无措与对自己天资平庸的自卑。
齐涵衍虽然也在学堂读过书,不过其父与大房夫人大多时候只将其当作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府中下人看待,纵使齐恒德不得已纳何氏为妾,也对他生不出好感,只要家中有事人手不足,便使其在家中劳作,书只是有空再去读罢了。
这两年他照学周围那些文人士子的行事做派,唯恐别人仍把自己看作一个胸无点墨的粗鄙之人。
于去年他便听闻茵帷楼新晋花魁顾娉婷不仅相貌绝佳,更是才艺绝伦、气质脱俗,早已有心交好,只是奈何自己样貌平平,又无甚才华,加之身忙商事不敢怠慢父亲托付,便一直未来会见。直到上月忙完琐事后,终下决心,来了这茵帷楼。
不成想,他到访三次,竟三次未能得见,不免认为顾娉婷许是听说过他的传闻,轻视于他,由此避而不见,这才在此发作。
“当真如此?”齐涵衍看了薛芮芝一眼后扫了一圈二楼,语气稍缓下来。
“可说呢,岂止是您,这一个多月娉婷是足不出户,生怕在众客面前失仪。今日听得公子您这般说道,好生委屈了我家姑娘。”说着,薛芮芝笑容渐凝,长叹口气。
齐涵衍见她说得如此动容,不敢再存他念:“如此,便是某忖度失度。敢问顾行首几时回来?”
薛芮芝蹙紧眉头,缓缓说道:“今天天没亮姑娘就出去了,即未曾说因何事而走,亦未曾说何时而还。不若让妾身安排几个别的姑娘陪您?”
“不必了,某本是专为顾行首而来,既然我们二人无缘会面,某便不久留了,告辞。”说罢,齐涵衍鞠手作揖后转身出了门。
此时的他面色复杂,似是神伤又似是宽慰,只是若有所思地缓步走着,竟不觉间撞到一人。
“喂喂,没睡醒就出来吗,以后把眼睛睁大些走路,现如今若撞坏了老子,尔都无处寻药去……”被撞的是一巡街小吏,正破口大骂着,忽地看清了齐涵衍的脸,骂声骤停,旋即送上一脸谄笑,“竟……竟是齐公子,这可是刚从茵帷楼里快活完吗?”
齐涵衍对他不做理会,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又一名年纪稍小的巡街吏闻声赶了过来:“方大哥,出了何事?”
方十二见齐涵衍业已走远,噗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奶奶的,咸鱼翻身,敢不答老子的话了!当初也不知到是哪个贱种碰上老子大爷长大爷短的!”
王初三循着方十二的眼光望向齐涵衍,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厮莫不就是齐家的那个老二?”
“如今翅膀硬了,不把老子放眼里了,呸!老子早晚拿了他!”
“昨日听吴押司说,这齐家在前两个月又在乡下圈了八百多亩地,虽说朝廷不管,但这些乡民却必有怨言。他家那个老大遇到的那般横事,想必与这不无干系,损阴德呢……”
宋朝肇建,太祖皇帝赵匡胤以“杯酒释兵权”等手段卸下了以石守信为主的武将兵权后,作为补偿,太祖始终放任这些高官对于私土的侵并。其次,朝廷沿袭了唐代中期开始采用的“两税制”,按照土地而非人口收税。因此,虽然肆无忌惮的私土侵并使得多数土地掌控在少数豪绅高权手中,但反而便宜了朝廷收税,即使因此生怨甚至造反起义的事件偶有发生,历任官家也仍未属意更变此土地法令。
正在方十二对王初三的话有作暗想之时,又有一小吏向他们这方急赶过来。
只见他大汗淋漓,口里喘着粗气,似是跑了好一段路。
“尔等快些回去,一群刁民正于衙门前闹事。”说罢,此人便跑过了他们向前奔去。
“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到罢?”王初三低声说道。
“哼,回去一看便知,在此啰嗦甚么。”边说着,边向县衙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