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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马关位于保定府西北边陲,古城常山关。此关依地势而建,唐河水由西、北、东三面环绕关城而流,因地势险峻战马到此经常要摔倒而名。
关外便是大仲和北朝交战区,自前朝大同府失陷之后,两朝每年都要在此扔下千余条性命。关内驻扎两营兵力,因常年征战,两营均非满编,总计约4000余人。
陆容和李离被分至老山营,据说五十年前时任宁朔将军朱博山率麾下两营与北蛮在九层山激战数日,战损六成不退,歼敌八百。后被燕敕王亲笔赐下营号名“老山营”。
事实上,燕敕军绝大部分老营营号均有出处,幽州战事惨烈可见一斑。
现任老山营长官姓朱名洪,官至从五品横野将军,翼州名门朱氏子弟,年三十有余,正是当年宁朔将军朱博山家族之后起新秀。
陆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安新县,心中充满了大漠孤烟直的豪情万丈,可真到了倒马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倒马关地处山间,周围绿林环绕,河水湍湍而流。陆容一脸悻然,心中这点豪情都喂了狗。直说:“大漠个屁哟。”
倒马关虽是关所,但附近也有小型乡镇。军士驻扎于关城之内,每天早午两操,每五日可轮休一日,与什长报备之后,便可出营进城。但燕敕军命令禁止军士扰民,违者斩,陆容只有收起以前的性子,夹着尾巴做人。
陆容和李离的什长姓黄,是一个入伍十年的老兵,一口黄牙,个子不高。得知陆容识字后,二话没说,先拉着陆容帮他写了一封家书。
老黄说之前他下面也有一个识字的,几个月前在关上被北蛮子一箭射穿了脖子。
一边说老黄还一边扣脚丫子,漠然的好像在说邻里故事。
看到陆容一脸呆愣,老黄嗤笑道:“毛孩子,不是老子吓唬你,现在入秋了,蛮子每年这时候都得来打两架,就你呆样,悬!这几天没事,多帮我写几封信。”
李离笑眯眯的捅了捅陆容,轻声道:“容哥儿,没事,我护着你。”
老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老黄人不坏,嘴上却刻薄,没有一丝什长架子,遇到无论自己说啥都笑眯眯的李离,一点也呈不到口舌之快。
燕敕军以重弩名扬天下,新兵入伍都要先练弓后练弩,陆容现在就觉得每天自己两条膀子像喝了苏黄酒一样,干点什么都要特别使劲才行,一封家书写的歪歪扭扭的。
其实陆容字不赖,尤其是一笔行楷写的是铁画银钩,这也得益于小时德叔经常找来一些名家字帖让陆容临摹。贴分两种,一种是石刻拓本,多为碑刻,也称为碑学;一种为摹本。北方多以碑学为主,所以陆容以行楷练的最多。小时陆容家境窘迫,经常用毛笔沾水,在自家院内的木桌上写写画画。德叔说字如人,要练。
老黄不识字,说出来的话也粗鲁不堪,根本上不得台面,陆容少不得就老黄的意思修修改改。再加上这老家伙说话絮絮叨叨,东拉西扯,一封家书,写了快半个时辰。
吹干墨迹,老黄站起身来收好家书,塞到怀内,道:“明天就该咱营轮值上关了,你俩都准备一下厚点的衣服,晚上值夜可不是闹着玩的,每年都有新兵蛋子冻病了的。”
陆容点点头,正色道:“老黄,那晚上值夜困了咋整?有换班吗?”
老黄一瞪眼:“困了就给自己大腿一刀。”
营房内哄堂大笑,同什的韩舜也是十年老兵,有一条刀疤从左肘划到左肩,笑着拍拍陆容肩膀道:“下不去手我帮你。”
陆容老脸一红,三个月的操练,陆容皮肤黝黑了不少,倒也看不出。
倒马关关城长约五里,高十米。有东、西、北三门。东西两门设有瓮城,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朝蛮子近些年主攻方向也并非这里,而是更加靠北的宣府,自从前朝大同府失守后,宣府作为王朝东北战线最北之地,像一根箭簇般深入北朝腹地,死死的压制北蛮兵力阵线的展开。
其实王朝中枢,京城那些政坛大佬们也曾对坚守宣府一带是否值得朝廷每年投入的巨额粮饷和抚恤议论纷纷,毕竟宣府后面还有居庸关作为第二道防线,退守居庸关可以使幽州战线不像宣府那般三面受敌,最多就是使燕敕王王府所在的燕京城处于危地。但燕敕王一句“十万燕敕军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只为寸土不让。”堵住了朝中大臣的嘴,只能假惺惺的感叹道“有燕敕王,社稷幸甚矣。”
毕竟身居京官朝臣们见多的都是十里秦淮的声色犬马钟鸣鼎食,见不得沦陷之地百姓的水生火热。
倒马关主要的军事作用是牵制灵丘,蔚县北蛮驻军。与宣府成掎角之势,必要时也会有野战部队从此出关,深入敌后。
现已入秋,正是一年辛苦劳作收获之际。以前北朝蛮子以放牧为生,入冬后草木皆枯,牛马无嚼,粮食短缺,所以秋天会有大批蛮子领兵来袭,抢粮过冬。自从大同失陷、北朝各部兼并统一之后,冬天倒也不再缺粮了,不过双方在秋天排兵布阵交手一番的习惯没变,只是从以往的劫掠性质的散兵游勇转变成正规军和正规军的碰撞,更加残酷激烈,军中多称此时为“秋猎”。
两天前,幽州都护府便有军令传来,领各卫所,关城严加防范,夜间当值改两班为四班,取消轮休,以备北蛮来袭。
今夜是老黄这一什当值第一班,戌时至亥时,负责东城门守备。陆容靠城墙而立,正擦拭军盔,李离趴在城墙上呆呆的也不知是在巡视望风还是发傻。
戌时刚过一个时辰,李离咦了一声,回头道:“容哥儿,你看那边河畔好像有火光。”
陆容一惊,心想难道蛮子真的来了?赶忙奔至李离身边伸头眺望。
“梨子,在哪呢?”
“那边,河畔那”李离伸手指向城东。
东城门外为二里处有一片河堤,陆容不如李离眼神好,此时白昼还长,天尚未黑透,只是隐隐觉得有光点闪烁,似是火把,数量不多。
陆容不敢怠慢,赶紧反身去喊老黄。
老黄得报,心中也是疑惑,按理说对于倒马关这样的高墙厚城,夜袭并无什么威胁,只是现在非常时刻,不得不谨慎。
老黄和陆容三步并做两步赶到李离处,竟已能听到阵阵喊杀之声。
只见远处好像是有七八个人正缠斗在一起,影影绰绰的,倒也看不太清。
“娘皮咧,好像不是蛮子?”老黄啧一声。
“他们几个人合伙打一个。”陆离憨笑道。
“咋办老黄?”陆容问道。
“不管了,李离你继续看着,陆容和我去上报将军。”俩人直奔城楼,当值的负责军官都会在此歇息。通报后,守门军士带二人进屋。
屋内老山营主官,横野将军朱洪歪在塌上看书,老黄抱拳躬身道:“禀将军,城东二里出发现有人打斗,约七八个人。”
朱洪皱皱眉,略直起身子,问道:“可是蛮子?”
“离着较远,属下看不太清。”
朱洪沉思片刻,吩咐身边一位亲兵道:“领一队人,带弩,出城去看看,不开城门,用吊篮。再令城上各部严加防守,我随后便去城楼。”
“诺。”
吊篮为一种木质器具,五米见方,于上可站立士兵,吊于城头。使用时需多人拉拽滚轮,使其缓缓下降,多用于不便开城门时进出城关。
亲兵领老黄、陆容、李离及其他兵士30多人,手持长矛,背负军弩,跑步直奔打斗现场。
陆容此时紧张的不行,毕竟第一次出任务,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总想说点什么缓解紧张情绪。身边老黄微微摇头,一改刻薄之相,扯出一抹笑意,示意不要言语,陆容心中稍安,忙调整呼吸节奏,跟上步伐。
李离还是大大咧咧,这几个人属他眼神最好,已能看清情况,笑道:“容哥你看,还有个女的。”
亲兵回头低喝:“噤声!”
陆容赶忙对李离努嘴示意。
不一会,已至河提,陆容此时也已分辨清楚。
此时已有两个人歪倒在地,似已重伤,还有五个人围住一位黑衣男子正激战不休。黑衣男子手持单剑,移步换位,闪躲腾挪,显得从容不迫。而另外五人四男一女,均为短衣襟打扮,兵器各异,怒喝阵阵,仿佛拿黑衣男子毫无办法。
原来是几名江湖人士。
陆容小时也曾幻想过世上有仗剑吟歌,高来高去的剑仙剑侠。也憧憬过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直到岁数渐长才慢慢放下。
陆容以前见过最高的高手也就是能打四五个同龄人的李离了。
眼前几位打的有来有回的江湖人虽也招式惊奇,上蹿下跳,但也离陆容幻想的武林大侠相去甚远。陆容不觉撇撇嘴,大感无趣。
转眼间已来到近前,亲兵大喝一声:“收手!我乃倒马关守卫军,速速放下兵器!”
言语间陆容这队人已向两翼展开,成倒八字,手持军弩,单膝跪地,严阵以待。
场中围攻那五人听闻,身形不由一顿,此时黑衣男子跳出战圈,长笑一声道:“范辛,你能奈我何?”说罢,后退几步,转身竟一气跃过唐河,没入林间消失不见。
那名女子大急!叫道:“范师傅,我们追!”
一中年汉子满面风霜疲惫之色,垂手泄气道:“算了,我们还有兄弟受伤。”
女子气道:“就让他这么跑了?范师傅咱们…”
“我说各位,听不到咱们说的话吗?”亲兵打断女子说话,长矛指了指场中众人。
女子顿时怒容满面,持剑做起手式。
中年汉子抬手制止女子,授意手下收起兵器,长剑入鞘后转身对亲兵抱拳拱手道:“各位兵爷,在下范辛,乃常威镖局蔚州分号镖师,这些都是我局的伙计,因镖货被劫,追杀贼人至此,不想叨扰了各位兵爷,还请各位见谅。”
亲兵面色稍缓,看来也听闻过常威镖局的名字,道:“原来是常威镖局的好汉,久仰。可有通牒传信?”
范辛答道:“激战时均已遗失。”
亲兵打手势令大家起身收弩,道:“既无通牒传信,那便要收缴各位兵器,随我回关,验明正身后,才许离开。”
范辛见亲兵敌意稍消,先转头吩咐手下人去查看倒地二人伤势。再躬身道:“兵爷见谅,我等着急寻回失镖,不方便至关内,还请兵爷给个方便。”说罢走上前来,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
亲兵抬矛喝道:“止步!”
陆容等人又举起军弩。
亲兵继续说道:“倒马关乃军事重地,此时也正值战时,为防北蛮细作,各位必须要和我回关,否则休怪。”
对面女子怒道:“你说我们是北蛮细作?”
陆容早已看不惯女子态度跋扈,讥笑道:“这位小娘子还请听清楚,我们说是‘为防北蛮细作’,没说你们就是北蛮细作,你们习武之人不都能耳听得脑后生风吗?”
女子又抽出剑来,怒道:“你!”
范辛赶忙走至跟前按住女子手中剑,小声道:“英子,不可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