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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想找的人没有找到,应物以为大家喝完酒便会各自回家,谁知道第二日司马居然带着朱安禹去拜访了一位当地铸剑名家诸离子,这诸离子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年轻时曾是窦太主的门客,精研各种铸造形态,当朝许多王公贵族的佩剑都是出自他的剑庄。原本他是不肯见朱安禹这种江湖人士,可是在听司马说了宝刀‘何为’就在朱安禹大哥朱安世手中后,立刻转变态度,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庄园很大,而且处处彰显着精巧与优美,草坪上是生铁铸造的凤凰,凤凰栩栩如生似要展翅高飞;墙壁上是铁器雕刻的枝叶花蔓,涂上颜色娇艳欲滴。还有铁做的猛兽,挥舞斧钺的甲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庄园里到处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不时有人从三人身边经过,都会恭恭敬敬地向诸离子行礼,嘴里叫一声“诸离子”或“诸子。”往往此时诸离子便会得意地微微一笑,伸手轻轻一抚及胸的长髯,以示回应。
应物算是大开了眼界,父亲江寰潋也是一位匠人,家里难免会有一些手工物件,可真正要和这里比起来,却如蝼蚁之于虎豹;卵石之于明珠,不可同日而语。他反观朱安禹,却见他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反而目光冷峻,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几人来到厅堂之上,分宾主落座,诸离子命人奉上茶点,随即开始向众人介绍他挂在墙壁上的各种武器。
“这些都是诸离子年轻时所为,彼时我与他同为长公主门客,有两件还是我亲眼见他打造,就是那边那柄长剑和这边这柄短刀。诸离子也是当代铸造名家,所铸造兵刃不下千数,当朝王孙公子所配宝剑多数便是出自他手。”司马见朱安禹对这些武器似乎颇不以为意,连忙出言解释。
“哦,是挺多的。”朱安禹淡漠地回答。
诸离子哈哈一笑:“其实也没那么多,后来的刀剑大多是弟子们所造,王孙公子所讲求的无非是样式精巧,便于携带,至于水准,比少府寺所造略高即可。朱大侠可是见过宝刀‘何为’的,看不上这些很正常。”
朱安禹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司马如喝酒般一口把茶碗喝了个底朝天,随即哈哈一笑:“诸离子你也不要过谦,这些挂在外面的无非是骗骗凡夫俗子,我却是知道你是有宝贝的,否则这天下人又不都是傻子,岂能说骗就骗。去把你的‘落叶’取出来让朱老弟瞧瞧。”
“好你个司马,一来就想揭我家底。”诸离子手指司马,故作生气状,可旋即又叹道:“既然你已说了,我若不拿出来还显得我小气。”
诸离子当下起身进入内室,片刻之后取出一柄宝剑,剑鞘通体枯黄,如即将掉落的枝叶。拔出长剑,一股森然之气喷薄而出,自然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好剑!”司马忍不住啧啧赞叹,起身观摩,就连朱安禹都微微动容,接过宝剑细细端详起来。
诸离子手抚长髯,为两人讲解道:“此剑名为‘枯叶’,乃是我集毕生所学打造。从构思到成剑足足用了十六年,灵感来源于汜水之滨,一片枯叶飘零,我当时有所感悟,便在流水畔,枯树底静坐三日,感悟这岁月流逝,时节变迁。此后每年都会去一次,直到一日枯树彻底僵死,被当地农夫砍来烧柴,我才豁然贯通,‘一叶既枯,便再无追悔’。”
“妙!妙啊!”司马不住赞叹:“人一生成此一剑,便无怨无悔了。”
诸离子哈哈笑道:“司马谬赞了。不过我从师第一日起便想造天下名剑,年轻时不懂,以为只要多,总有一剑成名,后来才渐渐想通,剑不在多,而在精;剑不在精,而在心。”
朱安禹点点头:“确实好剑,但还缺一样东西。”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他,诸离子明显神色不豫,脱口而出道:“朱大侠这是什么意思,是看不上我这手艺吗?”
司马连忙打圆场:“诸离子先别生气,兴许朱老弟说的不是这意思,朱老弟的意思或许是——这剑虽是好剑,却缺一个能驾驭它的高手。”
“非也。”朱安禹摇摇头:“这铸造技艺虽无可挑剔,这剑却终究是死物。”
“死物?”诸离子忍不住笑了,用嘲弄地语气问道:“谁家的剑又是活物?朱大侠难道是想让这剑活过来,陪你说话解闷,逛街购物?”
“所谓宝器,非为锋利,实则有魂灵在其中,说了怕是你也不懂。”朱安禹起身把枯叶扔还给诸离子,拉上应物转身便走。司马见状赶紧向诸离子道谢,追着朱安禹跑了出去。
诸离子呆立片刻,突然惊醒过来,大步向着朱安禹背影追去,边跑边喊:“朱大侠请留步。”然而朱安禹哪里理会他,仅仅几个纵跃便出了庄园。
……
行行复行行,此去在聊城。司马赠我一壶酒,醉卧牛车笑苍狗。
应物躺在牛车上,望着头顶的白云苍狗不停傻笑。临行前司马送了他们一程,因为身边别无长物,所以便赠送了他们几壶烈酒,应物百无聊赖,便取了一壶来喝,这酒的后劲非常凶猛,哪里是他这般年龄的童子所能承受,才不过喝了小半壶,便醉倒在牛车之上。
只是这喝酒也有好处,说话也便没了顾忌,此刻他便望着天空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彩突然大喊起来:“喂,大叔,看到没有,那片云和你长得好像啊。”
朱安禹靠在车辕上,紧闭双目,便如泥塑木雕一般完全不搭理他。
“我是说真的,你看看,那是头,那是身子,那是眼睛,那是嘴,那是肩膀,肩膀那里有个洞。还有脸上有好长好长一条缝,和你脸上的疤一模一样。丑虽然是丑一点,看着还是满威风的。”应物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朱安禹脸部肌肉动了动,依然没有回答。
“喂,大叔,跟我说说话吧。你晚上也睡白天也睡,不难受的吗?要不你给我说说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吧。”
朱安禹两根手指慢慢纠缠在一起,复又慢慢松开。
“大叔,我那天见你杀那个胡子,好厉害,你是不是大将军?我听说大将军可以十步之外取人首级,是不是就是你那天那样子?”
“大叔,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大叔,你说的兵刃也可以活过来是不是真的?”
“大叔,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大叔,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