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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21点时候,倪仙燕和靳鸿傧一齐现身在了客房部一楼的酒吧。
交谈伊始,倪仙燕的嘴就好似一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里面渗出的字句稀稀拉拉断断续续。对面的靳鸿傧听着听着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这位常以儒雅示人的主任难得如此失态。他的眼神五味杂陈,既透露出“怒其不争”的遗憾,又闪烁着“怒发冲冠”的愤恨。
“那你打算怎么办?”医生此刻的语气,可不比上次接诊倪仙燕时那么温柔。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没个主意!”
看着女人这么支支吾吾的,男人真恨不得甩去一个耳光。不过他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一个讲究脸面的斯文人,是一个只能够在自己心里撒火的“孬种”。这种人真怂,怂到经常委屈自己。于是靳鸿傧只能一杯一杯地喝着烈酒,可他偏偏又是一个不胜酒力的人,对于这点,倪仙燕心知肚明。于是她按住男人即将端起酒杯的胳膊试图阻止。可是男人猛地把手一抽,酒水洒了一桌。她本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命,看着自我“折磨”的医生,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没法子,她抢过酒瓶开始大口喝起酒来,像是在帮他分担,又好似在和他较劲。过了半晌,倪仙燕一脸委屈地憋出几句话,靳鸿傧因此丢下了杯子。当医生起身离席的时候,才发现脚下和踩了棉花糖一般松软。女人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生怕他一个闪失摔倒在地,就和日常担心着她那个宝贝女儿一样。
男人的一只胳膊不自觉地搭在了女人的肩膀上,应该是醉了。他嘴里的话含糊其辞,没人能够听得清楚;可他似乎又是清醒的,在泪水不停地迷蒙了眼睛的时候。人,恐怕只有在痛哭流涕时才能保持最清醒的状态。啜泣声传进女人的耳朵里,她知道他哭了,尽管他仍旧耷拉着脑袋。距离上一次亲眼目睹他哭泣,已经时隔一年有余。
……
倪仙燕好不容易把靳鸿傧带到了334的房门前,此刻女人的脸上也噙满了泪光。她从男人的裤兜里掏出房卡,搀扶着他进了屋。房门缓缓合上,最后“啪嗒”一声,门底缝隙处漏的一丝光亮诉说着后续的故事。
轰隆隆,一阵惊雷响起,窗外不知从何时就已经下起了雨。
6月11日
日子总在周而复始。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也是旧的轮回。 “惊喜”和“意外”都能定义与众不同,把昨天、今天、明天划分得清清楚楚;可有些微小的改变只是默默发生着,却不宜惹人察觉。比如,此刻紫渊山庄的储物间里的一把小斧头就不翼而飞了。
两位主任正用着早餐。靳鸿傧吃得津津有味,而阮淮冰却表现得食不知味。
“怎么就拿了一份果盘?一会儿还要上台发言呢,我这儿的培根肉还没动,你夹些过去吧。”靳主任边说便把自己的盘子递了过去。
“呵呵。我有植物神经官能症啊,一紧张就吃不下东西。”阮主任用自嘲的口吻剖析着自己的“病情”。
“那得用些谷维素。”
“凌晨时候还真吃了两片,要不然估计一宿都睡不着啊。”
“哦?你昨晚没睡?”问这话时靳鸿傧把头低了下去,其实他的眼白里也布满了血丝。
“雨下得那么大,还电闪雷鸣的,真是烦人。还得无时无刻地操心着一会儿的发言。哎,羡慕你啊,你昨天就放假了,睡得不错吧。”
“嗨,别提了。我也折腾了一宿。”
“嗯?”
“上半夜睡得还凑合,然后被蚊子吵得不胜其扰,我那一侧靠近湖边,蚊子多。”
“怪不得看你也没精打采的。”
“是吗?”
“有黑眼圈了,配合你那头白发,越来越有领导范儿了。”
“嗨,你就别调侃我了,阮主任。”
饭后两位主任搭载泊车前往会议楼。一路上没什么人,只是偶尔会有几辆车从反方向驶来。经过那片湖泊,平视的湖景比从客房俯视的湖水看上去要辽阔的多也规整的多。湖的远处依旧是层次分明的山坡植被,再将视线延展开去,就能望见棱角鲜明的山脊,这才是地理意义上的有山有水,如此的山水才经得起文人墨客的瑰丽辞藻,受得起书画大师的泼墨素描。两只喜鹊从湖边轻盈掠过,阮淮冰倒是愿意将它们视作一个吉祥的兆头。事后证明,这些所谓的吉兆只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会议楼那里,医学届的大咖们有条不紊地开着会。客房部这头,工作人员仍在紧锣密鼓地忙活着,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中午。
“姚姐,你来看看。”客房部前台,入职不久的余臻一脸为难。
“怎么了?”
“336”房间的客人这会儿应该退房了,可房门把手处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客人是哪天入住的?”
“嗯……我看看”,小余边说边点击着鼠标,“昨晚刚来的,就订了一天的房。”
“哎,人们还是那么爱占小便宜啊。那再等一等吧,下午1点要是客人还不退房你就去找张妈,带上备用房卡去敲门。”
“好的,经理。”
从12点到1点,不过是从倏忽闭眼到再次睁眼的午睡工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变得越发急促,336房门外站着余臻和负责清洁卫生的张妈。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客人您在吗?”
“张妈,房卡给我。”
“嘟”的一声,房门被缓缓开启的同时,阳台外的鸟叫声也传了进来。余臻还在担心碰到人去楼空的情况,可她刚步入玄关便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这叫声好似一把剪刀,割裂了安逸的夏日。阳台的玻璃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原本停在外面的鸟儿也不知飞去了哪里。紧随其后的张妈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她像被人下了咒一般,口中反复念叨着:“杀人啦,分尸啦。”
包括靳鸿傧在内,周围正在午休的几位房客闻声赶来。眼前那张床单被染成了黑紫色,床上搁着一个并不完整的女性尸体。尸体连带着衣服被切割成数块。最大的那个肉块中间有一处巨大的凹陷,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潘多拉魔盒。尽管那张脸从鼻下至上颈部分已经被人削去,可是靳鸿傧依然认出了死者的身份。而他身后的阮淮冰盯着血肉模糊的肉团,也一度觉得死者有些面熟。
窗外的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阳光偷偷地照了进来。
110出警后,迅速向市局领导通报案情;专案组很快成立,带队的是缪义欣。这员虎将工科出身,警校毕业,扎根这行将近20年。
“死者名叫倪仙燕,女性,27岁。已婚。”说话这人是警员柳川嵘,跟随缪义欣南征北战10年有余。
“死亡时间挺近吧?”缪义欣瞥了尸体一眼便有了结论。
“初步确定在今天凌晨,具体时间还有待尸检结果。”
“死亡原因呢?”
“怀疑是失血性休克所致。”柳川嵘看了眼神情凝重的缪队,刻意放慢了语速,“死者有多处胸骨断裂,可能是生前与凶手搏斗所致。其心脏从胸腔被人取走。此外,眼角还有处陈旧伤。”
“其他器官完整么?”
“不完整。死者的左手不见了。初步判断,凶手是用刀斧一类的利器切割了尸体,手法相当残忍。”
“刀斧?”
“对。”
“作案凶器找到了吗?”
“还没有。”
“死者财物有丢失么?”
“手机、钱包都在。戒指、项链也在。不过死者耳垂处钻有耳洞,应该是有佩戴耳坠耳钉的习惯,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类似的饰物。”
“小李,你去找酒店负责人调看监控录像。小王,你去通知下家属,顺便查一下死者的社会背景。这种妙龄女子‘暴尸街头’,不简单啊。”缪义欣的话刚说完,两位刑警便立刻行动。
“缪队,你是怀疑情杀?”柳川嵘嘀咕了一句。
“目前线索还太少。犯人敢在公共场所实施行凶,胆子真是不小。”
“或者就是个疯子罢了。只要有指纹和监控,分分钟就将他绳之以法。”
“但愿吧。”
缪义欣来到位于门口处的浴室,所有洗漱用品以及浴巾都整整齐齐地搁置着,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由此可见被害人应该不是在入睡后突遭杀害。不过浴室的瓷砖缝隙里似乎还留了些血渍。痕迹科的同事正打算进入浴室完成鲁米诺测试,于是缪队便让了出来。后者又走到阳台的窗台边,玻璃窗是从里面锁死的状态。楼下是一片篱笆地,再往远处则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一只游船正在湖中心慢悠悠地荡着,亦如时光潺潺地流淌。缪义欣从左及右张望了一圈,目力所及之内并没有发现码头的位置。
船上的房客们好奇地盯着从336房间里探出的脑袋,他们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凶案,正如刑警还不知晓案情的来龙去脉。